11.
张晓波听到这个问题先是一怔，然后不自觉地正坐起来，脸上无奈的笑容带着发烧后的不清醒：“因为我就是啊。”
谭小飞经历了人生中为数不多的“脑子一片空白”也就是俗称懵逼的时刻，嘴唇微张，双目有些失神。
张晓波少见谭小飞这个表情，心里几乎乐翻，嘴上也不自觉的贫了起来：“所以我真没睡你女朋友。”
谭小飞：“……”
“那你当初怎么不说？”
张晓波觉得自己本来只是发烧头脑不清醒，听完谭小飞这句话差点儿就要急火攻心走火入魔了，“说个屁，我根本就不知道丫有男朋友，更别说知道你那帮哥们儿是谁了。他们也是够牛逼，上来就揍人，我还能问清楚了你们是谁干嘛的再开打吗？我告儿你，不管头里揍我这事儿是你哥们儿自个儿的主意还是你指使的，都他妈缺了大德了懂吗？”
“我……”一个声音打断了谭小飞的回答：“27号，张晓波！”
***
挂完了水已是凌晨，张晓波睡得香甜，谭小飞就付了陪床费在医院过了夜，之后又顺便把第二天的液输了。
从医院回来已经是下午，一回家发现家里一尘不染的张晓波不仅没有一丝高兴的表情反而要跳脚了，急赤白脸的样儿简直恨不得把江楠这小兔崽子揪出来揍一顿。
谭小飞把带回来的药拆出来，边找水壶边说：“怎么了？Gay不是都挺爱洁吗？”
张晓波懒得理他，骂了句“你丫滚蛋”之后翻出手机给江楠打电话。
“小兔崽子你搁哪儿呢？”
听话筒那边传过来的声音感觉江楠尾巴都要摇断了“哥你回来啦！弹球儿哥不让我上医院看你我就在酒吧里帮忙呢。”
“帮忙？江小楠你是不是准备要把我酒吧里那张虎皮给漂白了啊？谁给你的胆儿让你动我屋的啊？你等我过去找你的。”说完就把电话挂了往酒吧走。
谭小飞拽住了他把杯子递过去，“把药吃了。”
张晓波俊眉拧起，一只手把谭小飞往外搡“起开。过会儿小兔崽子就跑了。”
“那也先把药吃了。”
张晓波急了，“我说谭小飞你是不有病啊，装什么白衣天使呢在这儿。”
谭小飞深吸一口气，“把药吃了，我过去拦他。”说完把水杯和装着药的药瓶盖儿硬塞到张晓波手里转身出去了。留下张晓波一脸错愕，打心眼儿里觉得谭小飞才是该吃药的那个。
这边江楠一脸委屈看着弹球儿：“哥，晓波哥真骂我来着。”
“该！你以为他自个儿不会收拾屋子啊？等会儿自己先认错吧。”弹球儿一边擦着桌子一边回道。他早上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就去了张晓波家，对于一个开酒吧的来说，又是大冬天的，这个时候起床基本就靠看家本领了。谁能想到一个宿醉的人比他起的还早而且还有精神把张晓波那个杂货堆一般的屋子收拾了一遍呢（江楠：这只不过是高三狗的基本生存技能）。
谭小飞就知道江楠会跑才有鬼了，于是连门儿也没进就等着张晓波过来，实在无聊又盯着门口的那只波儿发了一会儿呆。
12.
弹球儿又一次看见谭小飞出现在聚义厅门口的时候简直想给聚义厅买个符了，还没来得及过去开腔骂娘就看见张晓波往过走来。
张晓波走到谭小飞跟前，压低声音别别扭扭地说：“你回吧，昨儿谢谢你了。”从来到说完这句话都没看他一眼。
谭小飞回头看了一眼往外伸着脖子瞅的鹌鹑江楠又看看天竺鼠张晓波，叹了口气：“天冷，你让弹球儿把那小孩送回去吧。”
一句你管我呢卡在张晓波喉咙里把他心里的小恶魔折腾得够呛，但想了想觉得人家也是为自己好嗯了一声就进去了。
谭小飞一看张晓波的反应就知道他根本没往“谭小飞怎么知道我要送他回去”这件事儿上想，无奈转身离开。
张晓波往太师椅上一坐，二郎腿一翘，对着江楠把下巴颏儿一抬。“说吧。”江楠一脸的可怜相就差没摇尾巴了“哥我错了。”
“您等等，我可没这好福气能摊上你这么勤快的弟弟。咱们就事儿论事儿，你错哪了？”
“不知道。”
张晓波：“……”
张晓波站起身来，“不知道算了，弹球儿你帮我把他送家去，去了就说你是昨儿晚上打电话那个同学，他要再敢犯混跟他爸妈犟嘴就跟我说。”
“好嘞。”弹球儿立马放下手上的活儿回里屋换了衣服出来，提溜着还一脸茫然不知所措的傻鹌鹑出了酒吧。
走出酒吧三四百米确定周围不会出现霞姨闷三儿灯罩儿他们老哥几个，弹球儿站定了和江楠说：“我本来不想和你说这些，你对晓波儿的心思我多少知道一点，我呢懒得管也没多大资格管。但是有些事儿我必须和你说清楚，晓波儿前几年家里出了一件大事儿你应该知道吧。”
“嗯，知道。”江楠的表情也严肃了起来。
“别的我就不提了，那时候晓波儿在医院躺了挺久，重度脑震荡，刚出院那一年吧，也看不出来有什么影响，到后来开始动不动记不住事儿了，也不是特别严重，但多少还是闹心。”弹球儿越说声音越哑“原本他屋里也没那么乱过，后来不是怕找不着东西么，就什么都摆在面儿上。”
江楠愣了有好久才回了一句：“……怪不得我看他那些抽屉都没怎么放东西呢。”
江楠话音未落，胡同口走出来一人，眼神死盯着弹球儿，步伐沉重如同要上战场，声音带着颤：“你刚说的是真的吗？”
“废话，你以为我拿话吓小孩呢？”弹球儿翻了个白眼“谭小飞，六爷是说了后来那几档子事儿错不在你，但你要是还有良心这玩意儿的话你摸着想想，你就一点儿错都没有吗？”
谭小飞听完第一句话就已经把头低下了，双拳越握越紧。他想起了张晓波那天晚上说的醉话，心中一凉，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口。
弹球儿见他这个模样便拉开了架势接着说：“晓波动不动就头疼，眼看就要把自个儿家墙砸出坑儿来了你知道吗？他要不是记忆力衰退你见过哪个酒吧歌手首首歌都又看谱又看词的？又不是他妈交响乐！还有，那事儿过去四五年了吧有，他睡过的安稳觉比你记得的圆周率位数都少！你瞅瞅他那黑眼圈！啊？你他妈什刹海转一圈看看哪家酒吧老板比他重？”
谭小飞跑向了聚义厅。
13.
张晓波送走了闹心的江楠和阴沉沉不知道装着什么主意的谭小飞，心一宽，肚子紧跟着就饿了。这个点儿一般也没什么生意，点了个重庆小面的外卖刚收拾好准备开吃谭小飞就跟投胎似的跑了回来，还一脸“从实招来”的表情。
“你怎么又回来了啊？”
“你为什么不和我说你得病的事？”这回换谭小飞说话不看人了。
张晓波没反应过来，以为他在说自个儿感冒发烧这个病：“我不是自己也不知道吗？而且我已经输液了啊。”
谭小飞看着他面前那碗浮着一层辣油的午餐，深深吸了一口气，不想解释也知道这事没办法跟他解释，“张晓波，我在北京租了套房子，离这儿不远，没找着人合租，想问问看你有兴趣吗。”
张晓波：“不好意思，没有。”
“张晓波，”谭小飞一直盯着他的眼神让张晓波有点背后发凉。
“我可以给你做饭。”
张晓波想起那顿在各种食材调料都不全乎的情况下做出来的早餐，咽了咽口水。
“任何时候你去医院我都可以陪你。”
张晓波想起输液时候半夜醒来看到旁边趴着谭小飞先是被吓到然后一闪而过的踏实心理，不管怎么说，没有人喜欢自己一个人去医院。
“你不是每年春节都不在北京过吗？今年你可以去湖南，我负责一切费用。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当你的向导。”
张晓波：为什么我不在北京过春节这个事儿就跟胡同八卦似的人人皆知了？
“就住到下个月末，行吗？”
就算条件可观待遇丰厚，张晓波也并不傻，“这片儿想找人合租只要价格合理完全不愁找不到吧。说吧，你什么目的？”
——我想把我欠六爷和你的，都补回来。
这话谭小飞说不出口，只能一直看着张晓波。
张晓波眉毛一拧“不说拉倒，有事儿说事儿，没事儿滚蛋。”
之后的一周里，聚义厅每天下午临近饭点儿都能准时接待一位客人，做派行为和其他客人没什么分别，都是点瓶酒往那一坐呆够了就走。同样是这一周里聚义厅的老板比起之前更是神龙不见尾，不知道是天儿冷了还是怎么着反正是不见人在门口唱歌了。
以上都是聚义厅里客人看得到的，在他们看不到的世界里，谭小飞每天来都提溜着一包东西，熟门熟路往张晓波屋里一搁，什么也不说就盯着他把送来的饭菜吃了才走怎么轰都当没听见。张晓波每天晚上睡觉的时候都想着明天一定要去换锁明天一定要去换锁可是等下午一起来就被闷三儿进局子震颤酒吧有人闹事灯罩儿两口子打架这些个杂七杂八的事儿占满了。偏偏摊上张晓波失眠病犯，不睡到下午第二天整个人都跟散架了似的。
这一来二去，张晓波一周下来每天都是满满当当的——下午处理杂事儿傍晚轰谭小飞走深夜失眠凌晨睡觉下午醒，折腾了个够。生活节奏被打乱加上感冒还没好利索，天竺鼠彻底愤怒了。
他准备等今天谭小飞来送饭的时候跟他摊牌。出乎意料的是，别说饭点儿过了，家家户户洗盘子的点儿都过了他都没来，张晓波实在是不想把这事儿再拖下去了，他翻出谭小飞第一天来就给他留下的地址条，穿好衣服出了门。
14.
谭小飞的住处的确离酒吧不远，没一会儿就走到了。摁响门铃之后没等张晓波表明身份单元门就开开了，这种仿佛早就预料到要他来的情形不仅让他觉得上当了，竟然还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张晓波见到他后开门见山：“谭小飞，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想你搬进来。”谭小飞把人迎进来，倒了杯水便坐下，再没把目光放在张晓波身上。
“我说过了，你给我个理由。”
谭小飞简直就像在等这句话一样迅速回了过去：“不然你把我修车钱赔了。”眉梢眼角带着微不可见的狡黠。
张晓波几乎气结——翻旧账？啊？！这是大老爷们儿干的事儿吗？谭小飞亏你能想的出来！
“你实话跟我说，这几天我霞姨闷三儿叔他们几个是不都是你找的事儿？”张晓波懒得和他废话，质问道。
谭小飞皱了皱眉毛，答道：“不是，有人找他们麻烦吗？”
看来真不是他？张晓波有些想不通，他话锋一转“行了，我也不猜了，你心里不是有侠吗？你明人不说暗话，我就问你一句，到底为什么这么缠着我，横不能是看上我了吧？”
谭小飞失笑，接着话四两拨千斤：“如果我说是，你能搬过来吗？”
天竺鼠傻了。
谭小飞就那么笑着看他，头稍侧，眼睛里星星点点。这人本来就生的好看，几年没见锋芒略收，身上有说不得的气场，这会儿又不知道是无意还是专门拿出这副做派对待他。别说自己是个喜欢男人的男人，就算是个溜儿直的汉子，也难说不会看呆。
过了足有半分钟，张晓波觉得自个儿再呆下去脸就要红了，言语也慌乱起来：“我怕了你了。我就一个条件，以后别来聚义厅了，弹球儿再看见你估计就要辞职不干了。”
“成交。”
***
张晓波挑了个周末搬了进去，要住的时间不算太长，所以他没带很多东西。公寓不大不小正合适，两室一厅。装修简洁里带着几分闷骚，家具线条流畅，一看就是谭小飞的风格。
谭小飞接过了他的行李，“我把你的东西按类跟我的放一起，你要是找不着了问我就行。”
张晓波脸上的尴尬一闪而过：“那内裤呢？”
谭小飞：“……”
“你有床头柜。”
张晓波没想到刚忙完往沙发上一懒屁股还没坐热呢门铃就响了。
来的人是弹球儿，谭小飞抬头看了他一眼就接着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张晓波招呼他坐下后说去厨房切点儿水果。
就在他找水果切水果的几分钟里客厅里的两位居然就吵了起来，说是吵架，其实就是弹球儿单方面挑衅谭小飞，而一向不接招的谭小飞今天居然回嘴了。看这架势张晓波赶紧出来，劝弹球儿和江楠的架劝多了，顺嘴就冒了一句：“吵什么啊？大家都是兄弟不能好好说话啊？”
弹球儿：“谁和这孙子是兄弟？！”
张晓波一愣，答道：“……你们俩不是都姓Tan吗？”
弹球儿&谭小飞：“……”
15.
弹球儿这趟来也没什么事，就是认认门，但只要一想到自己和张晓波多少年铁瓷都没住一块怎么就轮上谭小飞了他就咽不下这口气，于是言辞间逮着机会就损他，谭小飞这些年脾气是改了不少但也不是完全就温柔了。总之，他们俩吵架算得上是理所当然。
对于这一点张晓波表示心累——搬家吧，弹球儿找上门掐，不搬吧，谭小飞找上门被弹球儿掐……
这种局面之下只能由他和稀泥了，他怼了怼谭小飞说：“你不说我一日三餐你都包了吗，晚上我要吃辣爆小公鸡水煮鱼麻婆豆腐。”
听完这么一串高热量多油多辣的菜名谭小飞也不急，从善如流的起身到门口换鞋，语气特别平静：“白斩鸡水煮鱼葱花豆腐是吗？”
“你玩去！”张晓波还想说什么的时候谭小飞已经摆出不容置疑的态度甩门出去买菜了，“操……”
弹球儿看谭小飞这个架势半是惊讶半是生气，“晓波哥，这谭小飞真能给你做饭啊？他这种二世祖做的饭人类能吃吗？”
张晓波把刚刚切好的水果端出来放在弹球儿面前茶几上“多新鲜啊，他做得饭不能吃我折腾这么一趟图什么？我呀，主要是怕他老来店里招你烦我才过来的，等到过完年三十我去长沙，回来就不在这儿呆了，要是这样能换他以后别出现我觉得挺好的。”一番话张晓波说的情深意切，让人生出“他是为我才入了虎穴”的感想。
弹球儿被噎得回不了嘴，拿起果盘里一牙苹果啃得咬牙切齿的。
说实话，弹球儿这辈子都没想过会和谭小飞一起同桌吃饭，更别说这饭还是谭小飞亲手做的，更更别说这饭做的还真的特别好吃，
这他妈就很尴尬了……
三个人各怀心事，一顿饭吃的安静无比，作为背景音的电视小品没能让任何一个人笑出来，搞的张晓波觉得吃这顿饭的心情比在张学军的丧宴上还沉重。
好容易吃完了饭送走了弹球儿，回来又看到谭小飞那张死人脸。张晓波觉得自己真的要消化不良了，于是他躲进厨房“那什么，你做饭，我刷碗，公平……”
“我刷完了。”谭小飞一边说一边又走到门口换鞋“出去散散步吧，我基本没怎么在市区呆过，你领我熟悉一下。”
张晓波一时也想不出什么理由拒绝，只能答应。
按理说像这样两个人走在路上，说不引人注目是不可能的，只是今天的谭小飞气场太强，连张晓波都恨不得离他三米远。就这样走了有二十分钟，张晓波终于忍不住了。
“谭小飞，弹球儿是不告诉你我后遗症的事儿了？”
前面的人脚步慢了下来，过了一会儿答道：“是。”
张晓波心说难怪，天性作祟，他开口安慰道：“你……不用太放在心上，平常多注意也不太常犯。”
“张晓波。”
“啊？”
“你能不能和我试试看？”